鋼盆中一團面粉加了水又加了各種調料之後已經被揉成了軟乎乎的面團，醒團需時，卻有一只盡顯風霜的手仍在將它無盡摔打。

張以旋一顆不爭氣的眼淚掉進白面裏，她徒自抹了一把，又擡頭望著天花板，模樣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

連帶著輪椅也感應到了莫名的心慌，雲永昌丟下客人急急地自己推了車子過來，嘴裏啊嗚啊嗚著意味不明的話語。

“唉……”張以旋把面團一丟，就著蹲下來先把自己丈夫安撫好：“傻老雲，你說我們活著，還圖個什麽啊，女兒都走了……”

“媽，”忽然從前廳傳來一聲叫喊。

張以旋連忙扶了雲永昌出去，她看了岑川靈一眼，只見那身影就如往日裏雲璣一般將碗筷都擺好了，是她看錯了麽，居然在這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兒的影子。

張以旋嘴唇動了動，座下雲永昌正十分不安的握著她的手不肯松開。

好歹是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她若是有什麽輕聲生想法，就算他腦力跟不上以前，身手比不了正常人，也大約能在心裏預見。

這麽想著，張以旋又仔細地看起了岑川靈來，這姑娘從那天以後就一直十分勤奮地往雲家跑，也說了那天自己在場卻沒辦法救回雲璣心裏十分愧疚的事，還有，雲璣拖她照顧自己和雲永昌，變相地給自己多認了一個女兒。

但這麽些天下來，她也確實感受到了這孩子的用心之處，只是每次想到自己女兒那麽年輕的年紀，不說結婚生子，就連戀愛經歷都不曾有過，而她和雲永昌一直以來圖的不就是能讓孩子早點過上好日子麽，張以旋的心裏有一個暫時還沒辦法解開的死結在死死地纏繞著。

“媽，”岑川靈又十分親昵地叫了一句，事實上在張以旋發楞做想的時候她也在暗暗地觀察著兩個大人的反應。

雖然不能說出自己就是雲璣的事實，但是，就算是以岑川靈的身份，她也想要盡到自己的孝道，好在這個想法，周紀是支持的。

她走過去環住張以旋：“不好的事情我們先不要想了好嗎，等這麽半天，我還想吃你做的餃子……”

張以旋沒忍住一低頭，就連這撒嬌的語氣也和雲璣如出一轍，逝者已逝，總是在她面前這麽重現的話，是一種殘忍，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新的心靈寄托。她握住岑川靈的手把她拉到一邊：“孩子，我，我有話要問你。”

“什麽啊？”

“我女兒走的時候，真的，”張以旋頓了一下：“真的跟你說了那些話嗎？”

岑川靈也瞬間淚眼朦朧，她抱住張以旋：“媽，你相信我，雲璣姐走的時候，真的讓我好好照顧你，讓我接著做完她不能再做的事情。”

兩人就著相靠了一會兒，用心的程度也在心裏來回了幾遍，張以旋拍了拍她的手：“行了，吃飯吧。”

周紀先將雲永昌推到桌前，又用沾濕的毛巾幫他擦幹凈手，那邊兩人把餃子端了出來，他就像是再平常不過的語氣一般說道：“媽……”

“嗯？你叫我什麽？”張以旋和岑川靈同時楞住，不懂他怎麽突然改變稱呼。

周紀仰起頭笑了笑：“我心急了，我想娶川靈，可以嗎？”

“哎喲……”張以旋有些不太確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

“嘿嘿……”雲永昌忽然對著周紀笑了起來，還試圖用手去摸他的臉，興奮地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岑川靈也不懂，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題，她確實是願意以“岑川靈”的身份一步一步回貼到原來的生活軌跡裏，可眼下張以旋的心結分明未消，周紀就提出這茬，頗有些沒事找事的意思。

“是這樣，”周紀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袖，“我想，我們結婚之後，你和叔叔一起搬過來住。”

此話一出，岑川靈的疑問也瓦解了，她拉著張以旋的手幫腔道：“你說這個幹什麽，反正媽在哪我就在哪，吃飯吧我們還是。”

周紀撓了撓頭：“不行，還是把話說清楚了，不然我豈不是一輩子都打光棍了嗎，媽，”他態度十分誠懇地面向張以旋說道：“你也看到了，川靈現在一顆心都放在您二老身上，要是在這樣下去，我就要被擠出去了。”

“這……”

張以旋剎那間的不知所措，她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年輕人……”

撲通一聲周紀忽然跪下：“川靈早早就沒了父母，我也是前不久父親剛去世，還有您跟雲叔叔，雲璣的事情我們心裏都覺得非常遺憾，川靈這些天也總擔心您會想不開，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們都還活著……”

因為懂她的心境，也因為他自己的“心急。”

若是單獨兩人的時候求婚，她肯定不會這麽快就答應，岑川靈一顆心全系在了自己父母身上，他可以等，但是在經歷了這麽多次的過錯之後，周紀唯一深刻領悟到的，便是沒有D-Day，換句話說，任何時候，都是D-Day。

“好，好孩子，起來……”張以旋看不下去了，忙不疊就把人扶起來，但是他執拗地依舊跪著，她籲了口氣，這兩個孩子的心情，周紀要說的意思她都懂，苦痛永遠在當時最痛，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是說到底，留下來的人又有什麽錯，她會記得，不會遺忘，也正是因此，要好好的過下去，不給逝去的人擔心。

“我問你，”張以旋收了下嗚咽的聲音：“你是真的對小靈是真心的嗎？”

“是。”

“那川靈，”她轉向一邊的人：“你的意思呢？”

“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岑川靈緊緊箍著她的手不肯放開，除了感受到周紀有意要幫她讓爸媽搬出這樓之外，還有他的認真。

這反而教她有些害怕了。

“傻孩子，關鍵是你愛他，願意就這麽兩個人過一輩子嗎，”張以旋語重心長：“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光在口頭上說說而已，要兩個人一起過了那漫長的幾十年，把下半生都左腳右腳的踩在腳底下了，才是婚煙啊。”

“我正是以此為信心說話的。”周紀再次篤定道。

因為知道她是誰，也因為那場離奇的經歷，因為離開的那些人，他很確定，自己的心就如這新年裏各種喜慶的氣氛一般，時間不過過去三月，但在他看來，卻像是過去了千年。

這三個月裏除了忙著收拾各種後續事宜，也更讓他確定了，在這種時候，能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只有她。

三個月啊，在別人看來是離經叛道，逝去的人還屍骨未寒。

可是在他看來，在一起，才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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